7.13.2016

B

 女人說,時間是根抽不完的菸。
 當然,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在抽菸,我在旁邊為自己戴上口罩,不喜歡菸味,對我來說菸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多抽只會增加自己的死亡率。
 我們在每個深夜於這間酒吧相會,酒吧老闆也是個女人,是吧檯的調酒師,和女人是知己,她們總是相談甚歡,但是過了那麼久,直到今天女人才發現始終坐在她旁邊位置上的我。
 她說:「我在這裡看到你已滿一個月,究竟是什麼能夠讓一個男人如此失意,夜夜坐在這裡喝著同一杯酒直至清晨不願回家?」
 我不予置評,仍舊喝著同一杯酒。
 美麗的女人在每個夜晚只會和我說一句話,然後繼續抽著同一個牌子的菸,好似人生有抽不完的菸。
 直到有一天女人沒有出現。
 老闆娘是個妖豔的女人,風情萬種,堪稱情場老手的情史,沒有勾引不到的男人,今日卻穿的正式,白襯衫黑窄裙黑絲襪戴著眼鏡畫著淡妝宛若商場女強人,她為我倒滿一杯威士忌,她說:「今早她被發現在自家浴室,血流如注,已送至醫院搶救,現在人在精神病院裡,好不可憐。」
 我不明所以,喝著眼前那杯酒。
 老闆娘為自己點了菸,她說:「那個女人別看她夜夜在這個地方鬼混至天亮,事實上她有憂鬱症,早已料到她遲早會自殺,卻不知是今日。」
 「世事難料。」我將那杯酒精一飲而盡,在吧檯上放了錢,老闆娘把醫院位置寫在白紙上交給我,我只撇了一眼,在離開酒吧時把紙張對折丟進了路口的垃圾桶。
 那間酒吧叫寂寞黃昏,裡頭只會出現寂寞的人。
 早該如此,我知道。

 我在第二天的早晨帶著鮮花到達醫院。
 女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必然是因為失血過多,手腕上纏著繃帶,身上的白色病袍很礙眼。
 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這是今年第四次,所以我打算明天出院。」女人說著,好像在宣判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那樣。
 我只在那個地方待了十五分鐘,因為我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對我而言醫院也不是好地方,能不來絕對不來。
 離開前女人說了自己的住址,是前陣子廣告打很兇房租很貴卻有人情傷而跳樓自殺的那棟二十層大樓。
 我在下著大雨的深夜來訪。
 女人的家在六樓,我一樣帶著鮮花不坐電梯走樓梯上去。
 女人的臉色一樣病態,她說平常氣色好也不過是靠化妝彌補,事實上只在深夜出門的她從來都是如此,她說別看她那樣,她事實上有工作的。
 「特種行業嗎?還是有錢人的情婦。」我嘲諷的問道,女人不做表示,只在桌上為我放了杯威士忌。
 空氣中飄散著香水甜膩的味道,每天晚上女人身上的味道也是這樣的。
 這間房子非常單調,完全不像是一個女人會居住的地方,環顧四週,客廳只有電視沙發和一個放滿了酒精飲料的酒櫃,旁邊的隔間是浴室,放著電視的牆壁後面是臥室,從臥室飄出的是斷續的音樂聲,依稀可以聽見一句:『don't make me sleep alone .
 孤單的女人,孤單的音樂,還有甜膩的香水和永遠抽不完的菸。
 我坐在白色的沙發上百般無聊的等候,幾分鐘後女人換了套衣服出來,手腕上是礙眼的白色繃帶,對我來說純白色非常礙眼,打從心底的不喜歡。
 但是女人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包括她那頭銀白的長髮。
 女人身上有所有讓我排斥的元素,儘管如此我還是在深夜來訪。
 女人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嘴上叼著菸,並不言語,只是閉著雙眼,她的眼睫毛也是白色的,我想可能是因為女人有白化症。
 在我喝完最後一口威士忌女人才開口,她說:「其實我活不長。」
 女人在今夜訴說關於自己的一切。
 我在一旁傾聽,我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什麼,今夜我也不過是個被傾訴者,我聽著女人說自己的故事,女人最奇怪的部分莫過於她像是在說自己又不像是在說自己,但是我並不需要發表意見,我知道這個女人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只相識一個月半的我就是最好的聽眾。
 這個晚上我喝掉了女人一罐威士忌,在清晨看女人睡去,我坐在沙發上思考這個不眠夜。

 出現在寂寞黃昏的人都是寂寞的。
 女人說她會抽菸只是因為喜歡看煙霧消散於空中。
 在我離去的隔天女人在家燒炭自殺,她沒有親人,幫她處理後事的是老闆娘和我這個路人甲。
 老闆娘沒有任何表示,屍體埋葬時我在一旁問:「是否住在那棟大樓裡的人都為生活所困?」
 老闆娘依然不做表示,她也住在那棟大樓裡。

 我想女人終究是寂寞的,於是孤單毀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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