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3.2016

B

 女人說,時間是根抽不完的菸。
 當然,說這句話的時候她正在抽菸,我在旁邊為自己戴上口罩,不喜歡菸味,對我來說菸並不是什麼好東西,多抽只會增加自己的死亡率。
 我們在每個深夜於這間酒吧相會,酒吧老闆也是個女人,是吧檯的調酒師,和女人是知己,她們總是相談甚歡,但是過了那麼久,直到今天女人才發現始終坐在她旁邊位置上的我。
 她說:「我在這裡看到你已滿一個月,究竟是什麼能夠讓一個男人如此失意,夜夜坐在這裡喝著同一杯酒直至清晨不願回家?」
 我不予置評,仍舊喝著同一杯酒。
 美麗的女人在每個夜晚只會和我說一句話,然後繼續抽著同一個牌子的菸,好似人生有抽不完的菸。
 直到有一天女人沒有出現。
 老闆娘是個妖豔的女人,風情萬種,堪稱情場老手的情史,沒有勾引不到的男人,今日卻穿的正式,白襯衫黑窄裙黑絲襪戴著眼鏡畫著淡妝宛若商場女強人,她為我倒滿一杯威士忌,她說:「今早她被發現在自家浴室,血流如注,已送至醫院搶救,現在人在精神病院裡,好不可憐。」
 我不明所以,喝著眼前那杯酒。
 老闆娘為自己點了菸,她說:「那個女人別看她夜夜在這個地方鬼混至天亮,事實上她有憂鬱症,早已料到她遲早會自殺,卻不知是今日。」
 「世事難料。」我將那杯酒精一飲而盡,在吧檯上放了錢,老闆娘把醫院位置寫在白紙上交給我,我只撇了一眼,在離開酒吧時把紙張對折丟進了路口的垃圾桶。
 那間酒吧叫寂寞黃昏,裡頭只會出現寂寞的人。
 早該如此,我知道。

 我在第二天的早晨帶著鮮花到達醫院。
 女人躺在病床上,臉色蒼白必然是因為失血過多,手腕上纏著繃帶,身上的白色病袍很礙眼。
 女人面無表情地看著窗外。
 「這是今年第四次,所以我打算明天出院。」女人說著,好像在宣判什麼無關緊要的事情那樣。
 我只在那個地方待了十五分鐘,因為我不喜歡醫院的消毒水味,對我而言醫院也不是好地方,能不來絕對不來。
 離開前女人說了自己的住址,是前陣子廣告打很兇房租很貴卻有人情傷而跳樓自殺的那棟二十層大樓。
 我在下著大雨的深夜來訪。
 女人的家在六樓,我一樣帶著鮮花不坐電梯走樓梯上去。
 女人的臉色一樣病態,她說平常氣色好也不過是靠化妝彌補,事實上只在深夜出門的她從來都是如此,她說別看她那樣,她事實上有工作的。
 「特種行業嗎?還是有錢人的情婦。」我嘲諷的問道,女人不做表示,只在桌上為我放了杯威士忌。
 空氣中飄散著香水甜膩的味道,每天晚上女人身上的味道也是這樣的。
 這間房子非常單調,完全不像是一個女人會居住的地方,環顧四週,客廳只有電視沙發和一個放滿了酒精飲料的酒櫃,旁邊的隔間是浴室,放著電視的牆壁後面是臥室,從臥室飄出的是斷續的音樂聲,依稀可以聽見一句:『don't make me sleep alone .
 孤單的女人,孤單的音樂,還有甜膩的香水和永遠抽不完的菸。
 我坐在白色的沙發上百般無聊的等候,幾分鐘後女人換了套衣服出來,手腕上是礙眼的白色繃帶,對我來說純白色非常礙眼,打從心底的不喜歡。
 但是女人的一切都是白色的,包括她那頭銀白的長髮。
 女人身上有所有讓我排斥的元素,儘管如此我還是在深夜來訪。
 女人坐到了旁邊的沙發上,嘴上叼著菸,並不言語,只是閉著雙眼,她的眼睫毛也是白色的,我想可能是因為女人有白化症。
 在我喝完最後一口威士忌女人才開口,她說:「其實我活不長。」
 女人在今夜訴說關於自己的一切。
 我在一旁傾聽,我知道自己的身分是什麼,今夜我也不過是個被傾訴者,我聽著女人說自己的故事,女人最奇怪的部分莫過於她像是在說自己又不像是在說自己,但是我並不需要發表意見,我知道這個女人只是需要一個聽眾,只相識一個月半的我就是最好的聽眾。
 這個晚上我喝掉了女人一罐威士忌,在清晨看女人睡去,我坐在沙發上思考這個不眠夜。

 出現在寂寞黃昏的人都是寂寞的。
 女人說她會抽菸只是因為喜歡看煙霧消散於空中。
 在我離去的隔天女人在家燒炭自殺,她沒有親人,幫她處理後事的是老闆娘和我這個路人甲。
 老闆娘沒有任何表示,屍體埋葬時我在一旁問:「是否住在那棟大樓裡的人都為生活所困?」
 老闆娘依然不做表示,她也住在那棟大樓裡。

 我想女人終究是寂寞的,於是孤單毀了她。

A

 愛人說: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只要你願意。
 但那只是過眼雲煙,我也給自己最好的一切,但是到頭來也不過是如此。我回答,儘管如此我還是收下了戒指,非常的符合自己,與自己相襯,鑲著紅色珠寶的單調的戒指,就像百年始終如一的那罐香水,當年初見,他曾問說:『這味道如此奇異,為何你會喜歡。』
 『你這個人這麼奇怪,情商還低迷,完全不懂我,為什麼我該喜歡你。』我當時如此回答。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人會喜歡上別人。」我說。
 那是因為我們是人,每個人都該對自己仁慈。
 「因為每個人都該給自己機會,你也該給自己機會。」
 所以我答應你,但這也只能算是一個機會。
 寂寞的人總是說著同一句話,做著同一件事。
 聽著同一首歌,看著同一個場景。
 我在每天上午十點起床下午沉入冷水裡在夜晚於河堤旁漫步。
 然後回家,把自己浸回冷水裡。
 並在深夜失眠失憶然後在清晨睡去。
 愛人在初冬的時候來到我家居住,他問:「你不冷嗎?」
 「因為我是寂寞的人。」我拒絕聽到一切聲音,把身體沉入浴缸裡。
 其實冬天也不是那麼還寒冷,因為我是寂寞的人。
 醒來時已經是晚上,人就躺在臥房的床上,睜著眼茫然看向四周,頭痛欲裂。
 「我以為你死了。」愛人坐在一旁說,雙眼總是不自覺的撇向我手腕上的傷口。
 「你害怕我死去嗎?」我問。
 「當然。」他回答。
 時間再次被凍結,誰都沒有說話,直到我起身為自己套上衣服噴上香水帶著鑰匙走出家門都沒有再說半句話,他不過問我去哪裡,像是早已習慣,因為夜晚出門對女性來說不安全這個觀點在我身上從來不適用。
 要知道有時候無聊的人反而不寂寞。
 只是我很無聊,我也很寂寞。
 我花了很多時間思考人生。
 幾乎每個失眠的夜晚都在思考,思考到近乎忘我,甚至忘記呼吸。
 我問過自己的妹妹:『為什麼我仍然活著?』
 我的生活一成不變,只有每天做著同樣的事情,我也從來不擔心錢,因為每個禮拜都會有一萬塊匯入我的戶頭,但是除了繳費和香水之外,我幾乎不用錢,我也不大需要吃。
 那麼我為什麼活著?
 思考了十年,一樣不知道解答的問題。
 愛人說:你該停止作夢。
 「你可以覺得不幸福,但是你該對自己仁慈點,所以你應該讓自己開心。」
 那是夜晚,外頭下著大雨,關了燈,唯一的燈光是愛人手上的平板電腦,他正在玩手遊,今天沒有出去散步,我坐在窗台上,雨下得非常大,曾經母親說我出生的時候也像現在這樣下了整個月的大雨,我很安靜,幾乎不會哭,剛出生時甚至一度被認為是死胎。
 空氣間瀰漫的是我的香水味。
 Blue、藍色、憂鬱。
 與它的廣告不符,它所嚮導的是自由靈魂無拘無束,我對它的感想是憂鬱寂寞。
 自由的靈魂下,有顆寂寞的心。
 放浪不羈的人,最後找到真愛。
 但是內心仍舊寂寞。
 只是沒人看到。
 平凡的人,平凡的聲音。
 「你應該多多唱歌。」路人說,我閉上嘴,把聲音嚥下去,路人感覺到可惜,轉身離去。
 在無人的天橋上我繼續開口唱歌。
 我唱不出溫柔,我也唱不出寂寞,唱出來的歌單調無趣,沒有感情,不論再怎樣努力我都無法唱出感情,對此我一直感到非常失意。
 但是那又如何?
 我不再往下看,我繼續唱著歌,然後往回走。
 那又如何?
 閒暇的時候到頂樓抽菸。
 但是我有懼高症,頂樓是二十樓,懼高症的我低頭觀望四周皆為一片空,想當然爾,心生恐懼,手上的菸都會抖,但是我仍舊會上頂樓抽菸,就算我怕得要死,也要強裝鎮定。
 其實也沒為什麼,因為頂樓特別涼爽,只是愛人好像很怕我會跳下去,因為我曾經說過:『你現在看著這個地方,總有一天我會跳下去,讓一切一了百了。』
 『如果你愛我,請不要阻止我。』像是開玩笑般的語氣說著。
 我把菸捻熄在旁邊的裝飾石頭上。
 『要知道人生就該如此。』我說。『不管你願不願意。』
 每次打開筆記本,總是會有人問:「你要做什麼?」
 而我的回答總是千篇一律:「寫遺書。」
 認真一點的人會對此感到憤怒生氣,不認真的人會笑笑不說話,習慣的人會給我一個白眼然後離開。
 認真一點的人說:「生命不該讓你如此浪費,你不該開這種玩笑。」
 我會回答:「活著就是要隨心所欲讓自己開心,不論你是否寂寞。」
 認真的人會回答:「那是因為你缺乏愛,你從來不愛惜自己。」
 我說:「很不巧,我最愛惜的就是我自己。」
 口舌之爭對我並沒有意義,我也只是喜歡耍耍嘴皮子而已。
 最後我說:「別對我認真,否則你會吃虧。」
 認真的人嗤之以鼻,不把警告當一回事。
 雨下了整天,雷鳴作響。
 我依然坐在窗台上往外看,彷彿自己就在雨中,連同雨水打在身上的感覺都是如此的清晰。
 空氣中有股潮濕的霉味和香水味,電鈴和手機響了一分鐘。
 直到最後我不得不跳下自己寂寞的寶座前去開門。
 「你總是這樣。」渾身溼透的愛人如此抱怨,米白色風衣和白襯衫滴著水,他發著抖,因為現在是寒冬,空調並不仁慈。
 「是你總是這樣。」我冷著一張臉回答,手接觸到他的皮膚,看到他不自覺的發顫。
 我丟下他走進浴室,裡面仍然放著冷水,我把髮圈和單薄的衣服丟進黑色的籃子內,踏入冰冷中。
 深吸一口氣,看著白色的天花板什麼也不想,沉下去。
 信箱裡放著情書。
 寄件人及地址不詳,上頭只註明了收件人是我。
 我把信放在客廳桌上,然後愛人回來看完後什麼也不說把信撕個粉碎丟進垃圾桶。
 「你說寄信的是不是女孩子?」我問,那些字看起來多麼天真可愛,信封上還有小巧的鯨魚貼紙,且內容的用詞像是情竇初開的少女般。
 幾乎能肯定寄信的人不是個變態就是未成年少女。
 愛人表情不悅的瞪了我一眼,他覺得肯定是我在網路上到處勾引未成年少女,就像我的幾個前女友那樣。
10
 「你何時才願意給自己一個機會?」
 「那麼你打算何時放棄這沒意義的追求?」
 那是剛認識初期的事情,即便相處許久,這個人還不了解我,我知道。
 我相信一見鍾情,但是我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在我身上。
 像是查覺到什麼,他嗅著空氣中的味道說:「這味道如此奇異,為何你會喜歡。」
 我知道他岔開話題說的是我的香水。
 所以我如此回答:「你這個人這麼奇怪,情商還低迷,完全不懂我,為什麼我該喜歡你。」
 「或許是因為我能讓你擁有機會。」他說,我在內心嘲諷:自感良。
 「那也只是你覺得。」我不在乎的回答。
 「相信我,你該給自己一個機會。」沉思過後,他又說道。
 「我從來都給自己機會。」
 「那你應該給愛你的人一個機會。」

 「那即是什麼?」我冷笑,他答不出來,獨自坐在那思考,在我喝完最後一口咖啡要離開時他也答不出來,只是當時沒有人知道,未來可能會有交集,只要你給彼此機會。

0

 如果沒死掉,最大的夢想是想要一個人住在海邊的房子裡,誰都不知道,死掉了也沒人知道。
 裡面沒有手機沒有電話沒有通訊設備,沒有電,只有水。
 只要覺得無聊了就打開門搬張椅子,一個人看海。
 只有一個人,這樣就夠了。

 關於人生,世人笑我太天真,我笑他們不懂裝懂,每個曾經試圖開導我的人都說:為什麼你要這麼討厭,你明明什麼都沒經歷過什麼都不懂。
 我確實什麼都沒經歷過,相較之下我也什麼都不懂,但是那不代表我經歷過的別人經歷過,我理解的別人會懂,我有自己的生存之道,我如此確信著,像是我還記得討厭我的人說:你真惡劣,你不得好死。
 我不得好死。這種事情我也知道,別總是說些大家早就知道的話,我也沒覺得自己可以死得很愉快,別忘了即使如此我還是活過了第二十個年頭。
 沒錯我今年才二十歲,家住海邊,這不是笑話,不是再說自己是婊子,雖然我也確實是個婊子沒錯,我不能否認曾經那些日子害別人分手,眼裡看著情人的同時也看著別人,當然我知道我是這種人這樣就夠了。
 一直以來看著影集總是喜歡反派,反派多酷多棒,反派照著自己的人生走,反派多麼自由,所以每到失眠的夜晚,我就會打開電視給自己泡杯咖啡,旁邊配著一顆顆安眠藥,電視旁邊是沒有插插頭的骨董舊式電話,我總是妄想它哪天會突然想起,裡面會有機械女聲跟我說:你會在明天死去。
 當然妄想就是妄想,電話永遠不會響,因為這個地方根本沒有電,你說看電視,那是笑話,因為這個地方根本沒有電,我唯一的樂趣就是無聊的時候從床上起來,搬著那張木椅子出去,然後看海。
 在這個家中只有兩罐安眠藥、一條紅當和防風打火機、一盒紅茶包、三箱罐裝礦泉水、我的收藏品、一張床、一張沙發、一張可以搬動的木椅和一個我,你或許會想問我怎麼活到現在的,事實上我在學校辦了休業之後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找房子,靠近海,沒水沒電,床是我自己的,沙發是另外買的,木椅也是另外買的,我搬進來這裡算起來只有十天,我這十天只有喝茶看海睡覺偶爾玩個水。
 我把自己所有的書本的搬過來,書本平常就堆疊在床上,上面還有各式各樣的玩偶,我基本不睡覺,想睡就待在沙發上,這個地方沒人知道,也沒辦法向外面聯絡,要到市區必須走上一小時半的路,當然我很懶,把椅子搬出去一個人看海是極限,這裡是我的天堂,或是地獄。
 當然普通人會問:你為什麼要把自己局限在這,世界還這麼大這麼美,你才二十歲,你應該多看看這個世界。
 其實對我來說我的世界這樣就夠了,就我一個人,什麼都沒有。

 晚上的時候沒有燈,我會坐在地上拿收藏的玻璃杯當菸灰缸,當初看醫生的時候喜歡的對象說抽菸不好,不過後來吵架了,一天抽掉了一包菸,覺得神清氣爽,這沒什麼,說不定我也只是像之前那樣普通的想死。
 普通的時候發作,恨不得全世界只有我一個人,天空那麼藍,海水也是,看到這裡可能知道我有精神方面的疾病了,從初次發病到現在九年,始終如此,這樣很好。
 閒暇之餘我會翻床上的書,裡面總是混入我的收藏品-筆記本,雖然很珍惜捨不得用,但是無聊的時候我會翻出隨便一本開始寫,想到什麼就寫什麼,沒有什麼事情能比此刻更加寧靜,就跟每次把主角寫死了一樣。
 我曾經跟朋友說過,我覺得自己寫起小說寫起詩就像在寫遺書,我的遺書有這麼多,總有寫完的一天,等哪天不小心快死了肯定也會像現在這樣隨便拿本筆記本,裡面只要寫一句話:去看我以前的詩和小說。
 簡單明瞭,希望我也能活得那麼輕鬆愉快。

 感覺到無聊的時候我會唱歌,然而我自己很清楚我唱歌並不好聽,也沒有再養喉嚨,想必如果旁邊有鄰居聽到會想半夜闖進我家把我殺死,但是我的鄰居就是海,還有海裡面的魚,除非我哪天跳海,不然我的鄰居殺不死我,我有比較大的機率會在下雨的時候被雷劈死。

 我喜歡把自己打扮得乾乾淨淨的,因為對自己我有潔癖,非常嚴重,一天不洗頭會死的那種嚴重。
 我喜歡穿著不合時節的衣服然後給自己泡杯茶,不化妝,帶著一塊布,走出家門,隨便找一個自己覺得不錯的地方攤開布坐下,偶爾會帶著傘,是前幾天去市區買回來的,從口袋裡掏出香菸和打火機在沙灘上看海抽菸發呆。
 這裡沒人,這樣很好,說不定我哪天死掉了都沒人知道。

 其實我是個好說話好相處人,我也不喜歡跟人吵架,我自認,我沒什麼原則,我想我不需要那種東西,就跟我不會介意自己可能英年早逝一樣。
 自從搬到這個地方之後那個聲音就變了,他這次說的是:跳進海裡吧,反正你喜歡水,那裏會是你最好的歸處,你只需要跳下去,什麼也不想,跳下去就好。
 想起很多人告訴我,說不希望我死掉,說我死掉他們會難過。
 即使如此我仍然每次停止過自殺行為,只是我學會避開要害,一切都顯得不怎麼致命。

 有時候說多了大家都累,不論是難過開心苦痛都不屬於我,緊握這個事實,覺得訕訕的,一度曾經想忘記,覺得無所謂,或許人就是這樣,口頭上說著心裡想的不一定一樣。
 病發作,我分不清楚實話還是說謊,那麼這樣就夠了,最少我自己明白自己有做,說過的全部不能後悔。
 不能後悔,每一次在心中默念。

 那麼我想死嗎?
 刀片割在手上脖子上腿上,我想死嗎?
 上吊時哀怨繩子斷掉,割著自己說不痛。
 我不痛嗎?

 痛也不可以說。

 不知從何時開始思考起,這樣索然無味的人生究竟還要持續多久。
 偶爾想要嘗試去改變某些習慣或是個性,但是不論怎麼努力的改變,得到的結果還是無趣。
 「無趣」這個詞涵蓋了我全部的生活,好像我生來就沒有任何意義,我現在該做什麼?我等一下該做什麼?我其實,並不清楚。
 只知道每天重複的行程,還有充斥於心的空虛感,能感覺到它在慢慢擴大,侵蝕原本不屬於它的部分。
 隨著空虛感與日俱增,偶爾會想乾脆死掉算了。
 再那之後學會了去迎合別人的願望,就當作是打好關係吧?因為自己並不是個會說話的人,所以才想要把聚集到身邊願意為自己好的人們,儘可能的去討好他們。
 並不是要拍馬屁,就是迎合而已。
 但是漸漸的對於這樣的行為也感到累了,因為關係從來不是對等的,相處下感覺到當時的聚集其實是出自同情,但是我並不需要同情,所以開始學著疏遠那些人,若是能夠讓他們完全淡忘自己更好。
 每天都想裝傻當作沒看到的日子已經沒有了,刷存在感的行為也沒有了,如果哪天身邊一個人都不剩的話,好像也沒什麼值得意外的。
 如今剩下的只有繼續苟延殘喘的活著。

 我總有一天會死於太無聊。我對自己說。

 好聽話我也會說,我也會承諾別人,可是誰給過我承諾後願意遵守了?
 那樣的人我到死都等不到了。

 誰願意陪著他瞎鬧,反正到頭來只會剩下他一個人。

 我想自己可以習慣的,什麼也不要求。
 只要你可以一直開開心心的就好。
 除此之外的我什麼也不能給你,原諒我的小氣,我可以承諾任何人,只有你,我沒辦法。

 我覺得很難過,對於自己越來越容易受到他人影響感到非常難過。
 但這並不是我想要的,每次眼淚往下掉時我都是茫然的,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哭,我只知道自己很難過。
 在我正視自己越來越嚴重的病症後,我每晚都在哭泣,我很難過,但是我卻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難過,也沒有人會告訴我。

10
 發作之後打的東西總是亂七八糟,肯定會被說偷懶,但是不能否認前面那些都是之前打的東西,複製貼上,因為我已經不知道自己可以說什麼了。
 凡事都應該三思而後行,不可以做會讓自己後悔的事情,不可以說會讓自己後悔的話。
 只是很多時候我會想自己這樣值得嗎?
 這樣做真的對嗎?
 有人想我嗎?
 找的到我在哪嗎?

 不能後悔。不能後悔。不能後悔。在心中默念三次。

11
 『總是有人對他說:你應該對自己好一點。
  就跟那個聲音總是說:你應該跳下去。
  事實上他覺得他並沒有虧待過自己,他是現下知名作家,但他不世俗不在乎名利,他把金錢投資在每個深夜與愛人的約會上,他住在只有四十四坪的樓中樓,格局非常簡單,上面是臥房和客房,下面是客廳和廚房,他每次與愛人歡愛後自殘,然後穿著條淺色牛仔褲再到客廳地板上打開筆電,周圍一片黑暗,愛人早已習慣他的套路,在臥房中熟睡。
  他會一直在客廳待到凌晨,這時候門會打開,這間房子的另一個住客會帶著一身濃厚煙味和酒氣回來,他們會互相嘲諷對方,然後他會看著對方走上樓進入臥房,啪噠。
  他是寫小說的,他是商人,他知道怎樣做不虧待自己,自殘只是其中的一環,事實上他很清楚自己的所為。
  他只是在每個深夜失眠,夜晚總是特別有精神,但是他從來不覺得自己有病。
  住客搬進來的初期曾經在某個深夜對他說:左辰你不該如此。
 我停筆。
 該到此為止了。我想。

12
 最近有點失憶。
 幾乎每天深夜,準時發生,那時我必定失眠,並且對於所作所為毫無印象。
 我比較有印象的只有心悸、習以為常的呼吸困難,我幾乎是聽著自己的心跳聲睡著的,你可能會想,心跳聲怎麼可能那麼大,但是在這個安靜的地方心跳聲可以蓋過海浪聲,我期待哪一天心臟一個劇烈跳動,然後停止,最後我會死於心臟衰竭,可喜可賀。

13
 從床上的玩偶堆裡找到了失蹤許久的口紅。
 因為天氣太熱,好不容易翻出的口紅再塗抹的時候從最末端斷掉了。
 就跟我的人生一樣。

14
 我喜歡紅色,喜歡黑色,喜歡白色。
 有人問我:為什麼你會喜歡這麼恐怖的顏色?
 一般女孩子不都是偏好於亮麗的顏色嗎?
 應該喜歡藍色喜歡黃色喜歡橘色……這類的。
 問我為什麼呀,這確實是個好問題。
 可能是因為,口紅是紅色的,流出來的血是紅色的,深夜是黑色的,我是染上黑色的白色。
 我喜歡的金魚也是橘紅色的。

15
 最近有了新的樂趣。
 從奇怪的地方撿來的木梯看起來還能用,高度剛好可以爬上木屋的屋頂。
 我會帶著香菸爬上屋頂。
 這棟屋子是樓中樓,摔下去除非頭著地不然跳下去也不會骨折的高度,當然我的手不可能勾到屋頂,我沒那麼高,這棟房子大概是一層樓半的高度而已。
 喉嚨的出血還在繼續,玻璃杯裡除了菸蒂煙灰還會有混著紅色血絲的口水。
 聲音再繼續:跳下去。

16
 一個人例行公事的散步。
 雖然有些厭倦了,但是又習以為常,兩年前我也是這樣過的,一個人走遍自己熟悉的地方,現在只是換了地方走,少了導航,難免會路癡,此時只能靠著自己可悲的大腦嘗試到處亂走,這招特別有效,試過千百次沒有一次失誤,包準能找到自己的歸處。
 壞處是會越走越心慌。

17
 遇到了好像認識的人,在自己微薄的記憶裡我還記得多少人?
 『你是□□□吧?』青年追上來。
 「抱歉你認錯人了。」我加快腳步,為什麼這麼偏遠的地方會有人知道我是誰?
 『我絕對沒有看錯,你是□□□。』窮追不捨。
 現狀簡直就像是老鼠看到貓,一個字,跑。
 然而我忘記自己沒辦法跑。
 所以我彎進巷子裡,終於擺脫掉。
 然後我又迷路了。

 我在哪裡?

18
 沉進水裡了。
 聲音和身體沉進水裡了。
 沒辦法在水裡睜開眼睛,憋著氣,聽到自己的心跳聲。
 『咚咚咚咚-』
 沉下去。

19
 好想哭。躺在屋頂上想著,煙灰落到眼鏡上,想起自己眼鏡很久沒換了,度數其實早就不夠了,常常看什麼都是糊的。
 好想哭。眼淚開始累積,這個時候眼睛也是糊的。
 好想哭。在海水裡睜開雙眼的時候,看到的也是糊的。
 啊,果然是,又發作了。
 把快要燃燒殆盡的菸捻熄在旁邊的木板上。

20
 『愛人說:我會給你最好的一切,只要你願意。
  但那只是過眼雲煙,我也給自己最好的一切,但是到頭來也不過是如此。我回答,儘管如此我還是收下了戒指,非常的符合自己,與自己相襯,就像百年始終如一的那罐香水,當年初見,他曾問說:『這味道如此奇異,為何你會喜歡。』
  『你這個人這麼奇怪,情商還低迷,完全不懂我,為什麼我該喜歡你。』我當時如此回答。
  「給我一個理由,告訴我為什麼人會喜歡上別人。」我說。
  那是因為我們是人,每個人都該對自己仁慈。
  「因為每個人都該給自己機會,你也該給自己機會。」
  所以我答應你,但這也只能算是一個機會。


 所以你應該給自己機會,不管你是否願意。